放炮
除夕特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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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叫啥名儿，我也说不上，但这片儿都管他叫人贩陆――”
人贩本不是他职业，但他十年前的确拐了个孩子，原姓唐，后改名陆纳德。
于一九八三年。
除夕炮声里，陆川抱起个半大的孩子，借着烟火光亮，走在寂寞的巷子里，没人回头。
风吹得他脸颊生痛，要裂开，借孩子的体温救治。
一
陆川游手好闲，被归类在时代末尾的流氓，没干过大事，家中无他亲，偷摸过，但他没做过拐人的勾当。
“吃吧，这年三十的……”
“唷怎么哭了，还没说真卖了你呢，诶呀……你要后悔了吃完我送你回去总行吧？”
不吭声。
直至小灯熄灭他们仍是沉默的，躺在冰凉的床上听屋外的热闹。
“能把我卖个暖和点的地界吗，北京太冷了。”
“你到时候可以给我挑一个好点的家吗？我不想总被打。”
“我……”
孩子开始说话，不停的，一句接一句，让陆川都无法应对，他哪还有下线可联系，顶多把他送到一个真正的人贩子手里。
——连养活自己都够呛。
“你怎么想有人贩拐你走？”
陆川拽起入睡的孩子，他始终不明白，为什么。
“家里没人要我。”
陆川又接不上话，夜里翻来覆去比爆竹声还惹人厌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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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年初三这天，陆川找不到活已有半月，粮票用完了。
这个多余的小东西他总要兑换成有用的。
“喂，来，带你出门了。”
陆川向蹲坐在地上的孩子招手，他物色好“同行”，能收到十张二两粮票，三张半两肉票，一番讲价，还可多得三张油票，够他悠哉好些时日。
从胡同口出，穿过后海，北京的吆喝声被吊在穿街的线杆上，鸟雀惊飞，灰濛天底亲吻褐色屋瓦。
陆川领着孩子在对街西洋饼屋旁观察来往人群，他不晓得这同行是个什么样的人，手心里温度还湿热，握着有些滑腻，低头瞧了瞧孩子乌黑发顶，两个旋，按老话是个聪敏伶俐的。
“这孩子怎么长这么大了？不妨我瞧瞧？”这是个定好的行话，意思就是你松手我给钱，孩子就领走了。
陆川张嘴想接口，可手里还温温热热的不想松，下意识将孩子让进了身后。
“不好意思，你认错了人。”他说出这话时，胸口一阵加速脸上也发烧，这话多不合适，由他出口。
他领着孩子呆立在街口，冬日的光冷漠，照拂仍刺骨，头颅由谁牵引向下。
“你不是人贩子吗，现在要把我怎么办？”小孩贴近了陆川，人体的温度开始彼此交融，共同抵抗这样的湿冷。
暖意让陆川的记忆开始倒退，回到最初信口雌黄漫天唬人的时候，小孩不同其他孩子，热切纠缠，让他生厌。
“你就是人贩？是会拐小孩的吗？”
“缠得我烦了就拐了你。”
“为什么想去远地？” 陆川不明白，为什么。
“……我家里没人要我。”
“我送你回去吧。不卖你了。”
二
陆川最后也没能送走孩子，他把他扔到胡同巷，但孩子跟了回来，丢也丢不去。
人贩子做到这份上，也是失败。
“你叫什么？”陆川蹲在四合院里的小旮旯角，数蜗牛。
“唐……”
“行了，以后就叫纳德吧。”
纳德是他听来的，意思大约是容纳美德。
“我就是一人贩，没啥道德良心，看你可怜，施舍的。”
一声纳德喊了十年。
二十岁的陆川变成了三十岁。
纳德需要户口，他要挺险，直到被片警黎少衍找上门。
“请你配合。孩子是哪里来的。”
“他是我弟弟。”
“陆川你在撒谎。”
警员的目光凌厉，刺穿了十年勾勒的画纸。
自那天起，陆川人贩的名字传开在四合院的聚落里，被带去审讯，全托纳德作证，才得以释罪。
“接下来你要带我去哪？”
又是让他接不上话的烦心问题。
三
一九九三，除夕，雪。
陆川带纳德回到了巷口。
花火光亮衬得巷子深处漆黑，雪粒粘人，恍惚很多年前——被发现的恐慌在随时间放大，可大脑仍清晰此时家家合乐哪来空子管路边闲事的事实，这是要了命的孤独。
停顿很久，孩子总是不错眼的望着他。
陆川的腹部开始绞痛，让他无暇纠结当下问题。
“饿吗。”
“饿。”
走吧，回家。
家徒四壁连烟花也放不起的房子。
吃完面，陆川收拾出一堆烟花爆竹。
“纳德，来放炮？”
“好。”
“以前带你走的时候没钱放炮，现在哥为你放一次，来，火机。”
“呲啦”一声，火舌舔上引线，炸开了，是红色的纸片纷飞像曾经沸腾过的血液，震耳欲聋的效果能够麻痹头脑疼痛，所有器官麻木。
彩色的，绚丽，纷飞的光火弧度撕裂夜色。
炸开了这么多年，拧成串的复杂情绪，化在舌尖，满是苦涩。
“……那什么，谢谢你，这么多年。” 还要说很多，但都哽在喉口，陆川不曾低头，看着烟花摇了摇头。
四
“小子，要真想跟我走，除夕夜里听到我放炮就到巷口等我。”
“那万一放炮的不是你呢？”
“怕什么，真想走，听到声儿就去那等我。”
“好。”
――人贩陆。
约摸从头至尾我们都只缺一个人，一个问我粥可温与我立黄昏的好人。
不曾琢磨过如何写一个温暖的故事，着实生硬。除夕夜里写的。
迟来迟来。
陆岐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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